堂本家的小剧场是萌物

白首 上(谎结局篇)逸真

        洞房花烛夜,人月两相宜。羽还真怜惜地抱住身旁温暖的娇柔身躯,掩下惆怅,只叹息他把她当了救命的浮木,往后唯有用相许相伴来偿还……

        春去春来,响亮的啼哭声昭示着第一个孩子的到来,也宣告了这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生产折磨安全度过。羽还真又焦又急地进了房,从迎面出来报喜的产婆手中接过襁褓婴孩,匆匆一眼,眼眶湿润。他抱着孩儿忙不迭地冲到了床榻边,抚了抚妻子汗湿的发,声音暗哑:“嫣儿,你可还好?”

       “怎么都做了父亲的人了,还这么容易掉泪呀。”劫后余生的妇人却是竭尽全力地想要让心爱的夫君安心,扯出了一抹虚弱的笑。

       “这小家伙太丑了,皱巴巴的,我是被他丑哭了。”

       “乱讲!我们的孩儿定是最好看的。”

       “好看好看,长大后定像你一样好看。”

       “像你才好!毕竟是男孩。”

       “可惜了。”

       裴嫣儿忍不住笑嗔道:“你要女娃儿,我再给你生就是了。”

       “……不,我再舍不得你这么辛苦……”

       “我愿意的。”

       羽还真掩去眼里的愧疚,不自觉地握紧了妻子的手,告诉自己,人生得此一心一人,夫复何求……

——————————————————————————————
       南羽都的消息传来的时候,风天逸正在上山的路上。离开南羽都的这两年,他一直通过尺素与暗卫互通消息,羽还真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了,风天逸信手抹去了眼前的信息,仿佛被眼前短短的只言片语刺痛了眼……

       风天逸机械地迈着步穿梭在林海间,其实对于在这偏野村落找到易茯苓是不抱有太大希望的,可那对少年就那样毫无预告地闯入了他的视野。

       恍如隔世,记忆翻飞。眼前却还是一样的两小无猜,一样的朝夕相伴,一样的简单快乐,风天逸看着小女孩跑到了跟前又看着她转瞬跑了开去,回到了少年的身边,言笑晏晏。双脚如被灌了铅,苍茫云海间,风起云涌,风天逸放下了一切念想,转身一瞬,方才心痛如绞地意识到十年间,他失去了什么……

       一息白发,他放下了她,却也终究错失了他……风天逸,你果然是个傻子……

       满月礼上,新生孩儿得到了各方祝福。热闹的宴席间,羽族的皇帝亲临,无上荣光。

       “小娃儿生得真是惹人疼。”风刃逗弄着小孩儿,心里思绪万千。

      数日前,风刃接到了探子回报,获悉风天逸一夜白发,身心俱伤,病倒山中,遍请的郎中都束手无策。风刃带上薛襟匆匆而至,人已在床榻上烧迷糊了。

只是风刃不曾想到的是意识混沌的侄子口中流泄的呢喃念想竟是羽还真……那一刻,风刃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当初得知天空城要撞上南羽都的消息。

      “如何?”

      “陛下莫急,王爷这是长年忧思,又觞悲攻心,方才一瞬白头。倒也于性命无忧。只是接下来须得将养些时日,好生调理。”

      “唉……情之一字,又有多少人勘得破……”

      风天逸醒转的时候,风刃已滞留了几日,裴钰不得不提醒风刃该动身回朝,之前殿前允诺过要亲自出席国师大人长子的满月酒。风刃敏锐地察觉到风天逸一瞬的动作卡顿,却也并不说破。叔侄二人促膝而谈,风天逸也只粗略地提到已寻得易茯苓转世,白庭君也依旧相伴相随于她左右,他不想历史重演,也明白眼前的女孩终究不是曾经的易茯苓,惟愿这一世她能平安顺遂,喜乐美满。二人很是默契地对于羽还真只字不提。

       十年寻觅,这般结局,到底让人惋惜,只是不历这番折腾,又如何能甘心放得下昨日种种,明得了逝者已矣不可追……

       “天逸你跟皇叔回去吧。”

       “……不了。”风天逸迟疑着还是回绝了,“皇叔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些年,我在外面也逍遥惯了,还想再去走走看看……”

       “……羽族的重任,迟早还是要交还给你。”

       “皇叔,我明白。”风天逸有些愧疚,“只是,再给我些时间吧……”

        “别让皇叔等太久,皇叔老了……”

        “好。”

        回忆戛然而止,风刃掩去眼里的波澜,细看了眼羽还真,还是不知他家那傻侄子与羽还真又是怎般的孽缘牵扯上。

       “陛下?”羽还真被盯得有些莫名。

       风刃敛起好奇,取出礼盒,道:“这是天逸捎给小娃儿的礼物。”

       “臣谢陛下和……王爷的美意。”羽还真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枚玉石佩饰,色泽剔透,手感温润,难得的上品。羽还真摩挲着掌心玉佩,神情素静,只谦礼道,“这礼太贵重了。”

      “国师客气了。”风刃倒是看不懂羽还真的云淡风轻了。

——————————————————————————————
       风天逸的回归在所有人的预期之中。毕竟风刃很早就放出了退位的风声。羽族人民对于这位年轻羽皇有着许多的传说,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当然是羽皇与花神恋人的故事。

       所以当风天逸从着陆的飞船中风尘仆仆地走下来时,围观的人群不止惊讶于昔日丰神俊逸的皇者如今满鬓霜华,尽管白发蓝瞳更是衬得他们的羽皇如传说中的神袛般出尘如仙,他们更是好奇的是紧随羽皇身后的那位玉雕美人的身份。

       于是,传说有了美好的续篇,年轻羽皇用十年光阴换回了挚爱的花神恋人,故事有了圆满的结局。

羽还真正着手忙于一项水利工程的前期工作,便托词去了前沿勘察,避了开去,却是止不住满天飞的消息传入耳。

       他白了头?

       他如愿寻得了苓姐姐?

       可按描述的年龄来看却是不相符的……羽还真越是思量越是惶恐,他怕,怕风天逸会不会也像他的飞霜姐姐一般做了什么不可逆转的交易……

       直到登基大典,羽还真朝服加身跪拜在殿下,只敢匆匆偷暼一眼那抹登上大殿台阶的背影,黑色华服,金色发饰,衬得那一头白发更是刺眼陌生。端坐上位的风天逸没有了那时的意气风发,却多了份历经沧桑的稳重和威严,羽还真这些日子以来悬着的心才算安定了下来。

       虽心有牵挂,可羽还真也再没有立场问他一句是否安好,说了不相见的是他,下了决心不再牵扯的也是他,如今守着君臣的规矩,也许便是他们最好的距离。

       朝堂上,他们日日得见,羽还真尊他为君,谦恭有度,论及相关事宜也是大方对答,侃侃而谈,却始终逃避着眼神的接触。风天逸看向羽还真的目光也克制地做到与他人别无二致,却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的疼痛……

       往后,他是君,他是臣,这就是羽还真给他们的关系定位,泾渭分明,楚汉分界,互不打扰……风天逸却没有资格说不……

——————————————————————————————
      今年的中秋佳节宫里设了宴,邀请了众大臣携家眷出席,共赏花灯月夜。一时间,御花园百花齐放,花容月色乱人眼。未出阁的小姐都盛装打扮,只为招得圣上的青昧。

      羽还真领着妻儿隐匿在人潮中,并不是很想去前席落座。怀里抱着的小家伙对树枝上张挂的彩灯兴趣盎然,伸长了小手就想够一盏下来把玩。

      “煜儿,不可调皮。”羽还真轻拍了下小家伙不听话的小手。

      “哼!爹爹偏心!”小娃扭着屁股,挣着下了地,嘟囔着一腔委屈,“送娘亲那么好看的花灯,煜儿没有。”

       裴嫣儿莞尔一笑,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小脸蛋:“你爹爹给你做的小玩意还少了?那不然我就用那盏花灯换你那一屋的宝贝可好?娘可想要那只机械小鸟了——”

        “那不行——小哈是煜儿最喜欢的伙伴。娘亲不要抢。”小家伙说着不禁护住了背挎胸前的小布包内藏着的宝贝。

       “白疼你了,小气包。”裴嫣儿佯装生气,心里暗暗偷笑,观察着儿子纠结得快哭了的小表情,觉得甚是有趣。

       “……好了,嫣儿别又把煜儿给整哭了。”羽还真眼看小家伙快招架不住,忙护着短,抚了抚小家伙的圆脑袋安慰道,“你娘逗你的呢,跟小哈玩去吧,记着,别跑太远。”

      “嗯~”小娃高兴地把机械鸟放飞出来,机械鸟如有灵性般扇动了几下翅膀找到了平衡后就悬飞在小家伙身旁,不远不近地跟随着小主人的步伐。

       “羽大人偏心得很明显呀!”裴嫣儿挽住羽还真,歪头打趣,“我可也要吃醋了。”

       “你呀!哪里有为娘的样!”羽还真敲了娇妻一个爆栗,宠溺无边。

      “陛下呢?”秦臻端坐席间有些不自在。

      “回秦姑娘,陛下怕是又偷偷躲去了旧时那处秘密基地。”被安排来伺候的都是以前风天逸身边的老人,自是看得明白风天逸对这位小主子的重视,自然也不敢有所怠慢。

       秦臻幽幽叹了一息,对风天逸独留下她一人到底有些失落。于此地此间,她到底还是身份尴尬,虽二人早已有了夫妻之实,可还没有正式指了位分,名不正言不顺,如今又落单,更是有些招架不住频频打量的目光。

       

       所谓秘密基地,不过就是离了正殿的偏院里的一株古老的参天大树。风天逸从小总喜欢往那茂密倒垂的枝叶中一躲,往那粗壮的树枝上随意一躺,偷得浮生半日闲。

       风刃安排这场宴席的用意风天逸心里很清楚,本也是愿意配合演出的,只是所有的心理建设和自我催眠在远远瞥见了羽还真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夫妻恩爱甜蜜的一幕后,瞬间分崩离析。他忽然就丧失了所有的兴致,失落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偌大庭院他竟觉得无处安放,视线总也离不开那一处光景,看了却又扎心扎肺的难受。唯有躲到这处小天地,方能不想不问,风天逸眺望着茂密枝叶里渗落下的点点日光神游太虚,隐匿在这片静谧中忘却喧嚣。

       肩头翩然飞抵一抹熟悉的身影,机械鸟!风天逸直起了身,捧着久违的机械鸟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看到想见的那人。

      “你是谁?爬高高不乖,要打屁屁的。”小煜儿仰着小脑袋冲没有注意到他的人喊。

       风天逸循声低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粉嫩的肉娃娃,小脸嘟嘟,眼神清澈,满腔好奇,像极了那时的少年。

       风天逸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翩然跃下。只感慨生命的神奇,这简直就是缩小版的羽还真翻版小人儿。

      “这是我的。”小娃儿急着要回机械鸟。

      “是吗?我也有一只……”风天逸抬高了手,不给碰。

      “你骗人,这是爹爹亲手做给煜儿的,娘亲都没有的……”

      “我就有!”风天逸止不住声线里的骄傲。

      “你没有!”小娃儿不相信,都快急哭了。

      “我——真的有……”风天逸嗤笑一声,心里又难受又好笑,他在这跟个娃儿较什么劲。

       “哼!我讨厌你!”

       “巧了,我也不是很喜欢你的。”风天逸忍不住抬起指头戳了戳小娃儿的额头,顺手又掐了把立即委屈了的小脸,只感慨手感还是差了点。

       小娃向来人见人爱,哪里又遭遇过这样的冷言冷语,忍不住就哇哇大哭了起来。

       “!”风天逸倒呆住了,看着小人儿眼泪就像不值钱的掉线珍珠般一颗颗往外砸,又恍惚着失笑了起来,心想这点倒是比那人强多了呀,会哭的娃有奶吃,可不像你那个爹每次总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惹得人心烦意乱……

        风天逸竟也忍着不哄,就这么放任小娃哭泣,从刚刚就郁结的心情倒是舒坦了起来。

       “煜儿!”

       一声呼唤,一阵仓促脚步声,两相对望,一人欣喜,一人惶惶。

       “参见陛下。”羽还真按下心头的诧异,匆匆向风天逸行了礼,直起身又紧赶两步上前一把抱住了跌跌撞撞冲过来的小肉团,揉着小脑袋瓜,忍不住一通责问:“不是说了不准走远的吗……看把爹娘急的……”

       “——爹爹,他欺负我,他是坏人!”告状小能手迫不及待地寻求支援,期待反击。

      “……”羽还真尴尬地收了声,睨一眼跟前已绷着脸的羽皇陛下,掩住稚子的小嘴巴,弱弱训斥,“不可胡说——别哭了,爹爹在这。”

       风天逸心头一点甜早在眼前人放置他不管只一心关顾稚子情绪的时候就已发酵成了陈年老醋,冷了脸,沉了声,从喉头挤出的一声冷哼:“他没说错,我欺负的他,又如何。”

        又如何?!羽还真懵圈了,这话妥妥的就是羽皇式的任性发言呀,他能如何?羽还真不觉心里失笑,可又无从吐槽,只好向着羽皇又是施礼请罪:“陛下说笑了。稚儿无知,还请陛下恕罪。”

        风天逸盯着羽还真恭敬低垂的后脑勺,只恨目光不能把人凿穿。回朝至今总是如此。咫尺天涯,对面无言,他们之间不是隔着一个朝堂就是梗着一个人。

       羽还真许久等不到回应,不禁抬首,只一眼又忙不迭地垂首掩饰蓦然乱跳的心。风天逸眼里有淡淡的怨怼也有深深的落寞,羽还真自知招架不住,却也不懂为什么风天逸会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羽还真看不懂风天逸,风天逸却是最看得懂羽还真的躲避,无力感再次袭来,只能懒懒地开口说:“……起来吧,跪着做什么。”

        羽还真依言起身,牵住儿子小手,眼看气氛一时又是尴尬无言,嗫嚅着寻了个话头:“陛下,不如早些回席间去吧。王爷他们该是都等着急了。”

        “!”刚平息下情绪的风天逸瞬间又炸了毛,恨恨地剐了羽还真一眼,咬牙道,“这事轮不到你开口。”

        羽还真被噎得一愣,转念又懊恼了起来,唯有噤声认错:“是,臣唐突了。”

        风天逸只看一眼他的神色,便也懊恼了起来,嗫嚅着却是说不出半句缓解的话。

        “大坏蛋,不准欺负我爹爹!”

        风天逸没有防备地被小娃撞了个趔趄,身姿狼狈不敌童言童语给心里造成的震荡。风天逸眼看羽还真一脸慌乱地止住小娃儿的作乱,竟也懊恼了起来,他看不得对方的疏离客套,也不愿见他在他纳妃的事情上这般冷静自若。可他又有什么立场在这里与他置气添堵呢。

         “哼!”风天逸再待不下去,拂袖大踏步地逃离了去。

        夕阳下,霞似火,圆月当空。风天逸背手离去,身姿挺拔,银发似雪,恍惚与那年雪夜披着雪衣斗篷迎着皑皑霜雪决然而去的那抹背影重叠。

        这人总是这样在他心里莫名来去,又温柔又残忍地不断刺痛他的心脏。

        “爹爹,那人真坏,你不要难过。”小娃儿扯了扯羽还真的衣袖。

        “——爹爹无事。”羽还真收敛起眉宇间的苦涩神色,抖擞精神冲小娃儿扯出一抹笑意,边从小娃儿衣领内扯出颈上佩戴的玉佩,边说,“煜儿乖,那人,也不是坏人。看,你从小带的这玉佩就是那叔叔送你的满月礼……”

        “……”小娃儿纠结着盯着胸前的暖玉。

        “怎么了?”

        “我还是讨厌他!”小娃儿像是忍痛割爱,取下玉佩扔了去,“他说不喜欢煜儿的,还带走了小哈……他还大声吼爹爹……他就是坏人!坏人!这玉佩我不喜欢了,才不要他的东西呢!哼!”

        “你这孩子。”羽还真无奈看着气嘟嘟的小娃,无从劝说,好像这话也说得句句在理。羽还真捡起玉佩贴身收了起来,“好啦,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们不理他……回去吧,你娘肯定等着急了,定是要打你屁屁的。”

        “哈?为什么?煜儿没做坏事呀。”

        “乱跑乱走的是谁?”

        “爹爹,你得救救我~”

——————————————————————————————
        那夜,风天逸纳了妃,安定了各路人心。只是谁也没想到那位他亲自带回来的美人也只得了贵妃的位分,谁都以为这应该是羽皇心中不二的羽后人选。

        一时间又是流言纷飞。

       只是,羽皇的专宠独爱,美人的恬静无争,很快压下了种种猜测。

        后位悬空,秦臻也算居后宫最高位,可她对于其他妃子的冷眼却是不多计较的,她在意的从来都只是风天逸这个人。

        从她遵循师傅薛襟的吩咐去到风天逸身边照顾伺候的那一天开始,从他罔顾师傅的劝诫,执意要跟随风天逸的那一刻开始,她就知道她要面临什么。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风天逸的白发是他曾经那段刻苦铭心的爱恋的明证,也是她一直难以走进他内心的屏障。她伴了他游走山水间一年有余,他的身体逐渐地调理恢复,可他对她的亲近总是拒绝的。若不是那夜的酒醉迷乱,他定是不会允她一起随伺回都的。

        于他,那是一夜迷情,于她,却是心甘情愿的交付。她清楚地记得那日他清醒过后脸上浮现的既痛又悔的神色,她悸动的心一下跌落深潭,掩泪而逃的一刻,他却又堪堪拉住了她安慰:“别哭……我会对你好。”

        他待她总是极温柔的,每次的缠绵缱绻他总在她的耳畔亲昵唤她“臻儿”,让她有被爱恋的幸福。可云销雨霁后他眉目间的恍惚游离也总能即时粉碎她的希冀。她本也不敢奢望能得到他的全心全意,她想他心里总是不能忘了曾经的花神恋人的,而她能够这样守在心爱人的身边,也已是知足了。

        转眼冬雪初至,前线工程施工遇到了不小的阻滞,羽还真不得不亲赴现场勘察指导,临行前奉诏觐见。

       “羽大人请,陛下等候多时了。”

       羽还真暗暗握了拳,长长吐了口气,天寒地冻的,羽皇陛下愣是要约见在四处透风的凉亭里也是真真任性。

      “参见陛下。”

      “来了。坐吧。”风天逸围着暖炉,披着斗篷,喝着温酒,悠悠然,一派自在的模样。

       羽还真错开了一个位置落了座。

       刻意的距离,风天逸不置一词,只微微伸长了手拂了拂羽还真肩头的落雪,幽然道:“今日初雪,羽大人喝杯酒暖暖身吧。”

        羽还真微微一怔,不露痕迹地侧了侧身,避了开去,摊开了手中图卷,淡然道:“这是工程绘图,请陛下过目。”

        手落了空,风天逸艾艾收回,听羽还真娓娓解说,思绪却慢慢开了小差,恍惚犹如隔世。他没有看走眼,曾经的那个机关天才真的已经成长为独当一面的栋梁之材。

        “……陛下可还有疑虑?”

        风天逸睨了羽还真一眼,难掩赞赏之色,只淡淡摇头。见羽还真明显松了口气,起身准备告辞,风天逸的心又提了起来——原来,只是这样简单的单独会面也让他如此压抑的吗?风天逸不给羽还真开口机会,兀自起身背转而立,迎着风口,飘零飞雪也冷却不了内心的骚动,忍了又忍还是先破了戒:“多年未见,难道你就没有其他的话要与朕说?”

        “……陛下安好,臣无所求……也无所虑。”

        风天逸讪然一笑,只道:“好,很好……”

        羽还真惶然抬首,本欲开口再解释缓和一番,又如鲠在喉,艰涩难语。只见眼前人不言不语,茕茕孑立,雪白发丝随风飘零,竟似根根丝线缠绕心尖,羽还真的心脏突然就挠心裂肺地痛了起来,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触碰眼前飞扬的一缕发丝。

        风天逸恰恰回转了身,正撞上了他此番举措。二人目光焦灼,两相凝望,皆是心头震荡。

        羽还真先慌了,连退了好几步,甚至来不及收回越界的手。风天逸毫不退让地紧追上前,扣住了那回缩的手臂。他想把人紧紧揉进怀里,再不让他退缩,他想要告诉他,别走,别怕。

        可是,心头来不及扩张的希望苗火当头又被浇灭了好几分。

        羽还真是下了狠心的,硬生生掰扯开了他的钳制,扑通跪倒在地,俯首不起:“陛下恕罪。臣……只是……只是惋惜陛下壮年白发,一时失了分寸。”

        风天逸握紧了再次空落的手,又是失望又是不甘,追问:“……你不问我为何白了发?”

         “……陛下对苓姐姐情深似海,臣开始也是担心您是不是也像飞霜姐姐般,为了找回苓姐姐……不惜代价……后来,臣见陛下无恙方才放心……臣听闻,臻妃娘娘是薛襟大人的关门弟子,医术精湛,想来有她守在陛下身边——”

        “——所以你也相信那些传言……”风天逸一点也不想听他说这些话。

        “……臣知道,按理,臻妃不是苓姐姐……”

        “——她不是,可我也的确已找到茯苓。”

        “!”

        风天逸蹲下身钳住羽还真的下巴拉他近身,犹如初见那时,他怀念羽还真当初惶恐却坚定地看着他的眼神,而不是如今这般的躲闪不定。他想要他听得真切,看得清楚:“可我并没有与她相认——羽还真,你可明白……”

        “……”羽还真惴惴不安地承受着风天逸的逼视,“陛下可是觉得眼前转世之人再不是曾经的苓姐姐了,所以选择了放手……可陛下到底还是为了苓姐姐白了发,寻觅多年终于如愿,却又如此自伤,又是何苦……”

       风天逸深深睨了眼前人一眼,张嘴欲辩,却是满腔苦涩,手上松了力度,退开身又背转了去,只剩疲惫:“羽还真……朕累了……你跪安吧。”

       “……臣告退。”话题终结得有些莫名和突然,羽还真懵懂,可风天逸又留了背影给他,透露着明显拒绝说话的冷淡和高傲,倒是一时像极了曾经的那个傲娇少年皇者。羽还真想不明白自己又是哪里惹了对方不悦,强作镇定,“陛下,臣明日出发……陛下多保重。”

       又是保重,他二人间只剩这两字可嘱咐了?风天逸负气拂袖,依旧沉默是金。

       羽还真暗叹口气,躬身告退。

       谁也不想,可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落日余晖,絮絮白雪,风天逸看着羽还真略显单薄的身影一点点隐没而去,想着刚刚种种应答,又是懊恼莫名,说到底是自己无理取闹多点,像羽还真那般心思纯粹的人,不懂他弯弯绕绕的心事是再正常不过了——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如果没有命格的牵引,他还会不会那样热烈地爱着易茯苓,后来他想明白了,世事没有如果,那时的他和她真切地相爱了,这便是缘分也是命运的牵绊,他不悔。十年辗转沉浮间,他对她学会了放手,却独独与羽还真这一人依旧纠缠不清。即便羽还真已然决心放手,如今有妻有儿,有名望有地位,安安分分做着他的好臣子,可每每相见,对方的粉饰太平都能激起他心头火,他也想问自己一句这样一再与他置气,又是何苦……

        难道要羽还真为他抛妻弃子,背负骂名吗?即便对方真的愿意为他走这一步,以羽还真的性情,又如何做得到原谅他自己,对妻儿的愧疚又将如何煎熬他。

         风天逸自斟自饮,思绪万千又逐渐清明,风天逸,你如何能这样自私任性?又何德何能让羽还真如此牺牲?说到底,如今二人的困局是他一手酿成的果,合该他受这苦果!如果君臣是羽还真能接受的二人最好的距离,那么他也该好好配合演出才是。

——————————————————————————————
        然而,不过月余,风天逸有些坐不住了。想着那人会不会太过逞强,过度亲力亲为,毕竟以前在清风苑一旦投入研究中羽还真也总是废寝忘食,没日没夜,不懂节制。

        要说距离也并不很远,可他却困在了这深宫牢笼中不得自由,只能被动地期待着那人归期。异地而处,倒是似乎有些明白了羽还真那些年的心情。

        转眼年关将至,人没有等到,等到的是前线地陷山塌的消息——羽还真被困通道中,生死不明。

        死生不得见,是他最不曾想象的结局。如今,意外突至,风天逸彻底被打懵,手里边秦臻刚添上的热茶翻落在地,吭哧刺耳,滚烫而不知觉。

        风天逸顾不上秦臻的关切询问,只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殿门,恨不能展翼飞赴而去。

        秦臻紧随其后,站在城门上遥望着策马远去的身影,浑身瑟瑟发抖,目光阴蛰不定,一时判若两人……

        满目狼藉,伤员遍地,风天逸的亲临鼓舞了士气,却并不能改变现实困局——通道的洞口塌陷堵死,救援阻碍重重。

        风天逸咬紧了牙根,只吐出了一句话:“挖!给我继续挖!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三天两夜,不眠不休。连轻伤号都加入了救援的行列,只是那洞穴像是无底深渊,总也挖不到尽头,看不到希望。

       风天逸一分一秒地熬着,脑袋胶着混沌,他不敢想象那片沙石之下是怎样的境地,羽还真又如何在那片黑暗中撑过这些时日……

        眼看风云变色,山雨欲来。赶赴而来的左相冒死谏言:“陛下,不能再挖了,这眼看着风雨将至。国师……怕是劫数难逃,如今最重要的还得做好伤员救治等善后工作……”

        “左相何意?可是忘了埋在下面的是您的亲孙女婿。”风天逸目下青黑,已是到了极限,只强撑着一缕意志。

        “陛下,臣又如何不是一样的心焦如焚,想我那可怜的孙女以后孤儿寡母如何是好……可都三天了,如何还有生还机会……”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炸雷声滚滚而来,响彻云霄,狂风呼啸大雨倾泻,救援现场更是雪上加霜。

风天逸起身踱步而出,掀开帐篷帘布,茫茫然抬眼望天,仿佛被闪电晃晃了眼,只觉眼前一黑,身姿踉跄。

        沉默的间隙,谁也没有言语,只看一眼羽皇萧瑟的背影,谁又忍心再出声劝说。风天逸推开了手下人迎递上来的油纸伞,孤身走入瓢泼雨幕中。

        作业将士看到羽皇纷纷停下行礼。

        “将士们,都停下吧。回去休息。”风天逸咬碎了牙喊出了这一声指令。

        “陛下,羽大人还……”这些跟随羽还真多年的匠师们都于心不忍,却都累碣无力。

        “陛下,保重龙体。”手下人又递上了伞。

        风天逸看着洞穴处被雨水不断冲刷流泄的泥石,垂下眼帘,厉声道:“都给朕退下,这是命令——”

       人群终究散了去,风天逸矗立在瓢泼雨幕中不动弹。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羽皇要做什么,又在想什么。

“……羽还真,我不信这就是我们的结局。”风天逸期期艾艾地盯着洞口,“你出来……听见没有,我不准你就这么死了。”

        回应他的只有飘摇风雨。

        风天逸颓然跪倒在地,身陷泥泞,眼看着那洞口依旧被雨水沙石不断填埋冲刷,如无底漩涡般吞噬了心里点点微弱的希冀。

        羽还真会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也没有好好说话,便要永不得见,毫无预兆,没有一句告别?这样的念头在风天逸的脑海中炸裂,又是如此,他不准,不准!

        风天逸突然发了疯地徒手挖了起来,要与眼前的泥沙撕扯拼命——把羽还真还给我!

        “羽还真!”风天逸的情绪再克制不住,只徒劳地嘶吼了起来。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注意,一些将士纷纷落落地从遮雨帐篷中出来查看。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左相步履蹒跚地冒雨劝诫,“陛下,这里太危险了,您快点回去吧,这随时有二次坍塌的危险。”

        风天逸却是对任何劝阻不听不闻,只一味地挖着手下的流沙,徒劳无功。

       “陛下,我们来帮你……”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风天逸只觉脚底虚浮,只来得及冲身后喊了声“都退后”,就在一阵地动山摇中陷落下去。

       如坠深渊,黑暗与窒息感顷刻砸压过来,一下吞噬了风天逸的神思。风天逸倦极了,他想就这样睡了吧,也许还能追上羽还真的脚步,一起过那奈何桥。却不知黑幕中哪里裂开了一道清明,微弱的光线如神袛般在眼前炸裂出了万丈光芒。风天逸骤然吐出了憋在胸腔的一口浊气,空气撕扯着咽喉冲进了肺里,神志恢复,心脏被那点微弱的光刺痛着狂跳了起来,他摸索着爬将过去,心底有个声音在鞭笞着他的身体和意志,快点,再快点,那里有他最重要的珍宝!

       羽还真!是他!机械手套中虚握着夜光玉石,是他赠于他儿的玉佩,也是被困在散落交织的柱石间隙中不得动弹的羽还真唯一能发出的求救信号。他找到了他!风天逸握紧了眼前的手掌,听得身后一阵骚动,声响不远,他相信很快他们就会被救出去的。

      “还真,是我,我来了,你听到了吗?”

       风天逸前脚出事,风刃后脚带着薛襟等医疗小队赶到。地底下埋着的是羽族尊贵的皇者和举国闻名的机关大师,众人神色惨郁,不知如何面对风刃的责难。然而,没有问责,风刃只冷静地勘看了情形,很快定了人心——二次塌方反而给挖掘带来了突破口,他们的皇有救,他们的国师也有救。

       将近半日的作业,风天逸和羽还真终于被拖曳出了那片黑暗。风天逸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抱紧了羽还真不愿假手他人,失而复得,如获至宝,又怎甘心再放手。

       风天逸贴近轻唤:“还真,我们得救了。”

       全无鼻息!

       风天逸着了急,轻轻拍抚着掌下冰冷的脸庞,声音嘶哑:“还真!你醒醒!”

        依旧全无回应。薛襟赶忙上前探了探羽还真的脉搏,面对羽皇殷切的目光,却只能叹息摇头以作回应。

        “不会的!羽还真!不准死,听到没!”任风天逸如何嘶吼,羽还真就那样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怀里,再不会怯懦,再不会惶恐,再不会悲戚,也再不会对着他笑,对着他哭。而他对他却还有那么多的来不及……

        风天逸蓦地钳住羽还真下巴,倾身衔咬住了两片冰冷的唇瓣,对身后的声声惊诧屏息置若罔闻,执着地嘴对嘴为他渡气,只恨不能把自己的命给了他。

       天地失色,万籁俱寂,只一声的呛咳,方才又有了声色。

       “……天逸……”未睁眼,气若游丝的呼唤。

      不是陛下,不是殿下,而是一声天逸,这是清醒的他不会唤出口的称呼。可风天逸心里紧绷的弦却松懈了下来,瞬间红了眼,泪水如雨滴般纷纷落落地砸在羽还真苍白的脸上。

       “我在。”风天逸怜惜地拂去羽还真脸上的细沙,庄而重之地在刚从死神面前抢回的心爱之人额上落下一个亲吻,许下一句誓言——无论如何,他再不对他放手。

        若他逃,他就追,若他还疑,他让他信,若他被诋,他替他挡,他要昭告天下,他的羽后只能是眼前这人!

        羽还真梦里飘摇,过往种种场景如走马灯似的历历再现。他一会跪在清风苑的院落里被羽皇陛下戳着脑门骂,心里又慌又乱,一会趴在风烟渡的床榻边懵懵懂懂守着醉酒的羽皇,心里又甜又涩,一会在皇宫里被羽皇踹翻在地,心里又恨又痛,一会在天空城上被羽皇质问连连,心里又悔又伤……然后他纵身一跃,醒来却困在了暗无天日的空间里,羽还真心里又慌又堵,他其实一直都是害怕黑暗的,小时候与母亲被隔离孤立,他憧憬大院的灯火通明和人气兴旺,讨厌偏院的阴冷暗蛰,仿佛连月光下的点点疏影都能虚幻出种种妖魔鬼怪吞噬他那小小的胆量。

       他在哪?羽还真看着那个年轻的“我”突然摸索着触摸到墙壁敲敲打打了起来,想要找到薄弱处打穿通道逃出去。羽还真才恍惚想起了这是人族的暗牢。孤身一人被钳为质,他也是不敢指望会有人来搭救他,总要自己图谋出路的。

       羽还真拿着在作坊偷偷顺来小刀具,不懈地一点点掏着墙壁,他想他总能出去的。打通墙面的一刻,羽还真愣在了原地,墙的对面赫然站着一个挺拔身姿,他没有想到他会在这。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风天逸牵了他的手,拉着呆懵的小笨蛋跑了起来。

       “陛下……你……你是来救我的吗?”羽还真呆呆地问,不敢相信。

       “不然呢?”风天逸嗤了一声。

       羽还真脸上漾开了明艳的笑靥,心里的甜腻了开来:“你真的是来救我的?”

       “什么真的假的,我人不都在这了吗!”风天逸一脸看白痴的不耐,“别废话,快点。这里出去,我们就得救了……”

       羽还真跟着风天逸往前跑,看着自己被牵握住的手掌,脸上莫名晕开了红云,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跑下去也是好的。

       可是,前方洞口处的强光晃了眼,羽还真应激性眯了眼,抬手挡了一挡光,再看,手里空空荡荡,眼前没了那人。

       “陛下……”别丢下我,羽还真着急地追上去,“风天逸!”穿过强光,他脚底踩空跌落,吓得猛地睁开了眼,头顶悬晃着的是熟悉的帐篷顶。

        是梦。

        羽还真恍惚着伸手想抓住什么,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浑身像被碾压过般的疼痛了起来,虽不及心里阵阵的刺痛,原来是梦,他没有来,他怎么忘了那时他没有来。

        泥沙掩埋的痛苦突然从沉寂的记忆中苏醒翻复,窒息的恐惧席卷而来,羽还真吓得喊出了声:“不要!”

        “还真!”风天逸就躺在羽还真的身旁,被羽还真的动作牵扯着醒了过来,抱紧了身边人,欣喜若狂。

        羽还真微侧过脸,风天逸就落入了眼底,近在咫尺, 羽还真恍惚着哭笑不得:“还在梦里呀?”

        风天逸一时哽咽满以言语,只摇摇头。

        羽还真讪然一笑,触手可及,他大胆地顺着风天逸坚毅的脸部线条抚触他的脸庞:“你还在,是梦了……”

       “不,我在,但不是梦。”

        羽还真慢慢地反应了过来,手往回缩。风天逸却先他一步,按住了他的手掌,摩挲着,无尽怜惜:“别躲!羽还真,你让我再抱抱,什么都不要想,现在闭上眼睡觉。”

        羽还真怔愣地依着风天逸的亲昵,看着他的羽皇陛下像极了撒娇的猫窝在自己的颈窝处满足地叹息,他想他肯定在梦里,那就安心地睡吧,让这安宁的时光再长点吧……

评论(26)

热度(89)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